《長安的荔枝》,“狡猾”的大鵬

由 娛樂硬糖 發佈於 娛樂

'25-07-16

作者|謝明宏

編輯|李春暉

基本上,《長安的荔枝》是一部很“難評”的電影。

分析藝術吧,故事講得通俗曉暢並無未盡之意,不勞看了幾本文藝理論的影評人多嘴,也實在拔高不到哪裏去;深挖人性吧,從長安到嶺南都是最普遍、最易共情的人情事理,並不需要幾型人格分析;吐槽銳評吧,電影可以說是忠實原著、中規中矩、值回票價,不是說挑不出錯兒來,但也很難讓人嬉笑怒罵、妙語如珠。

歸根結底,大鵬纔是那個長安老吏、頂級牛馬,深諳揣摩的藝術,規避常見的錯誤,照顧大衆的需求,盡到娛樂的義務。

雖然創作並無關聯,但從觀看體驗上,影版《長安的荔枝》簡直就是劇版的“錯題集”受益者。劇版的缺點,影版沒有。劇版的優點(似乎不多),影版也能找到。光是把注水嚴重的35集壓縮到122分鐘,大鵬就已經成功了一半。

更不用說,一些人物的處理和改編還比原著更照顧大衆情緒。至少他很清楚,絕大多數觀衆走進電影院不是去接受什麼鏡頭美學教育的,也不是非得強迫自己思考草根命運、政治機器的。看時有笑有淚、體驗沉浸,看完有所安慰、喫頓好飯,“狡猾”的大鵬確實抓住了羣衆的剛需。

量體裁衣,人盡其用

7萬多字的小說,影版證明了馬伯庸IP就是更適合拍成電影。除了體量問題,還有核心任務的限制。終極目標不就是“把嶺南荔枝保鮮運到長安”嘛,所以戰線不宜拉得過長。

大鵬在觀衆注意力的黃金時間內講完了故事,同時還滿足了各種娛樂期待。相比劇版,影版《長安的荔枝》的人物關係和結局都更加圓滿。胡商蘇諒沒有破產,反而在波斯經商致富。也沒有辛苦一部劇,最後慘死的鄭平安。刺史繼續笑呵呵打官腔,並未淪爲過街老鼠被那爾那茜手刃。

相比劇版的老實人雷佳音害慘所有人,影版看完不會有如鯁在喉的膈應感。今天很多劇集創作者沉浸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裏,不知天地爲何物,也不知大衆需求爲何物。總是搞一些“白茫茫大地真乾淨”的全員BE結局,要不就是曖昧晦澀的開放式結局。前者讓人像喫了蒼蠅,後者讓人在社媒上和反對派開戰,都嚴重影響作品的長尾和口碑。

我們走進電影院,肯定不是爲了給自己添堵的。深知這一點的大鵬,爲了整體呈現的豐富性還加了不少配菜。上林署同僚的拜高踩低,儼然古裝版《年會不能停》。王迅的前倨後恭,宋小寶的江湖神算,童漠男的妙筆拍馬,劉暘的新房剪綵,金廣發的權貴和尚,魏翔的經典踢皮球,都讓人會心一笑。

尤其是金廣發的和尚,硬糖君讀小說代入的就是這種神態樣貌。一邊給權貴打佛偈,一邊給草根放高利。唯一遺憾,是“房山季鳥猴”未能出演。此外,電影裏還有付航、閆佩倫、羅聖燈在內的不少“喜人”,連大冰、樊登、賈樟柯、馬伯庸都有客串。Rap圈不是有“人脈說唱”嘛,大鵬這回妥妥是“人脈電影”。別的導演上綜藝說給你找個角色可能是套路,但大鵬是真給機會。

好怕樊登突然給男主薦書學習爲官之道,而作者正是隔壁的大冰。但別說,大鵬調教新人還挺有一套,付航就讓他在荔枝園演猴子,門窗大王劉仁鋮更是起到一個樸實牢靠的作用,大家各自發揮特點,竟然不怎麼出戏。

運荔枝的流程展示和鏡頭調度,比較宏觀地呈現了電影的英文名“荔枝之路”。李善德和好基友蘇諒的遊船大樂鬥,是經典的閤家歡設置。此外,劉德華站在佛眼裏的鏡頭、荔枝被端着穿越宴會人羣的一鏡到底、紅色木棉花從破裂的包袱裏散開,都是大鵬作爲導演的巧思。

幾處關鍵情節的情緒烘托也很到位。林邑奴拼死保護李善德,卻死在了去長安的最後一段路。蘇諒本已和李善德決裂,卻仍然願意在對方的困境中施以援手駛冰船而來。侗女最終和李善德一家聊天喫飯,是小人物之間的寬宥。

符合期待或刻板印象

影版《長安的荔枝》中,一方面大鵬滿足了人們對於原小說的想象,另一方面也在被刻板印象所束縛。可以說,這是大鵬式電影的雙刃劍。

電影將楊國忠簡化爲貪婪的符號,用劉德華對大鵬的法杖笞打,對當權者不顧民生的歷史隱喻進行視覺強化。道理是這麼個道理,拍出來就有點春晚諷刺小品的程式化了。如此處理放棄了走向更深度表達的機會,僅止步於調動觀衆情緒的層面,多少有些遺憾。同樣淪爲功能化反派符號的還有林雪飾演的嶺南刺史,犧牲了原著中官僚系統的複雜性。

倒不是說“草根冒着生命危險質疑權貴”這個設計不好,但它就是太符合刻板敘事了。尤其是劇版雷佳音也唾沫橫飛地痛斥了右相,這讓影版的這段出來時缺少驚喜,反而像是觀衆心領神會的樣板戲。“看,我就說他要揭露權貴了吧!”

關於權力高層和草根小吏的對話,電影完全可以做得像《大明王朝1566》那樣。海瑞和嘉靖舌戰之時,體味到“君父”也有難處,只是和自己所處的權力結構不同,面臨的系統危機也不同。

李善德雖精通算學,知道每一處驛站每個人頭上因爲荔枝加了多少額外賦稅。楊國忠作爲右相,在高位盤旋多年,難道身邊沒人能把這筆賬算得清楚?他運荔枝就是爲了向皇帝獻媚,爲了給囯帑搞錢,當然不會在乎這荔枝是不是帶血。李善德的覺醒不應止於“權貴壞”,而是錦繡大唐出了系統bug,上面運行的每個環節都在將它推向覆滅。

此外,雖然該有的場面和情緒都有,但電影的人物塑造還是略像PPT——只有標黑的關鍵詞,沒有展開的論述和細節。儘管白客和誰都有很好的CP感,李善德和蘇諒的友誼線還是缺乏足夠的支撐。男主究竟做了什麼讓蘇諒把他當成小媚娃那樣供着呢,這是電影規避回答的問題。

連劉俊謙飾演的林邑奴,都有李善德給他敬酒的人文關懷,所以人家後面才“士爲知己者死”。拿下蘇諒這樣玩世不恭的富二代,難道僅僅戲謔式地共情他的原生家庭就可以了嗎?

只有被規定好的人物關係,缺少人與人之間幽微情感的互動與流動,這是大鵬執鏡流於粗糙的地方。雖然冪冪在電影裏的巴掌戲和哭戲都很好,但她好像更是一個符號性的妻子。理解丈夫,勤於家務。外表嚴厲,內心柔情。除此之外呢,這個女性角色究竟還是空洞了些,像是直男喝多了的臆想。

片尾大鵬獨食荔枝的鏡頭也顯得過於冗長。個體命運的自傷也罷,小人物對大時代落幕的悲鳴也罷,都顯得有些討巧式的自憐自艾,可以說是無意識地對大衆情緒進行逢迎。耳邊仿若有劉德華在提醒: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。

努力的老實人

其實,大鵬真有點像李善德。既精於算計知道如何能討巧,也認真刻苦努力堅持認定之事。好處是,你真能看到他在一個賽道上越來越進步。壞處則是,他在滿足觀衆期待的迷宮裏走不出來,錯失了“比大衆高半步”的藝術階梯。

大鵬電影的商業策略一直都是流行元素拼貼。《煎餅俠》以多位明星客串爲賣點,《熱烈》蹭街舞綜藝熱度,《保你平安》嫁接網絡謠言議題,《縫紉機樂隊》則濫用搖滾情懷。像是後期的周星馳,完全剝離情懷濾鏡和大衆情緒後,電影文本光溜溜只穿了一條褲衩子。不能說空無一物,但在整體藝術氣韻和思辨深度上比較寒酸。

在敘事上,大鵬也經常套用流行結構,打打鬧鬧地規避深刻議題。從《煎餅俠》的過氣明星重振聲威,到《縫紉機樂隊》的草根樂隊對抗資本,再到《熱烈》的街舞少年逆襲,大鵬始終圍繞“底層小人物對抗強權”的模板展開。

這種敘事直擊當代觀衆的生存焦慮,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職場壓力、資源分配、自我認同等現實議題,通過角色“低頭諂媚卻暗藏倔強”的複雜狀態,製造某種爛大街的共情。乍一看是“導演太懂我了”,實則是“導演太懂討好我了”。

爲了一些既定的靶子和議題,大鵬選擇無視主角心理的漸進變化。甭管前面的劇情如何,大鵬保準兒在拍攝前就已經想好了“寺廟痛斥楊國忠”和“荔枝樹下長流淚”兩大王牌場景。畢竟豐滿的人性塑造,哪裏比得上在結尾痛罵楊國忠捱上兩柺子來得鐵骨錚錚?

小說的原旨和大鵬的銀幕野心,是有一些巧妙錯位的。馬伯庸之寫荔枝轉運,着意的是王朝崩潰的微觀視角,是普通人在時代浪潮裏的被迫浮沉。而大鵬還沉浸在《年會不能停》裏,時時要將《長安的荔枝》拍成一部職場爽劇。

不妨這樣類比:玄宗和貴妃是公司大股東,楊國忠是高層職業經理人,李善德是默默無聞的老員工。在背鍋解決了一個大項目後,李善德痛罵楊國忠搞壞了公司,被對方用文件夾抽臉。他辭職和妻女回了老家,一年後公司暴雷,老闆跑路員工失業。從別人那裏聽到這事的李善德老淚縱橫,想起當年老領導說的企業精神,不禁愴然淚下。打開電腦,看着曾經爲公司熬夜敲的代碼,越看越悲傷。

千匹駿馬,百條人命。一騎紅塵,最後只是餐桌一角的無人問津。如果把《長安的荔枝》當成命題作文,大鵬的影版就是滿分60得分45的應試之作。你不能說它不熱鬧不好看,但冷靜下來又確實太過依賴熱鬧,充滿了針對觀衆的情緒陷阱。

討好裏有真誠,突圍中有妥協。大鵬是努力的,也是狡猾的。若以電影創作討論,大鵬還缺乏作者的獨立性。但將他放進商業座標系內,硬糖君相信大鵬能成爲務實的贏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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