鳳凰網《風暴眼》出品
文｜洄野
一夜輿論暴風過後，7月28日的嵩山少林寺，表面看去和往常沒什麼兩樣，遊客依然衆多，頂着炎炎烈日，在景區門口、遊覽車站點一邊排着隊，一邊討論着觀看武術館表演的計劃。
只是，這天的少林寺與過去40年已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——它失去了寺廟的管理者、靈魂人物與權力核心——住持釋永信。
一夜之間，少林寺管理處通報的釋永信被調查情況，讓這清修之地成爲人們口中玩梗的“藏污納垢之處”——通報中的信息，讓人大跌眼鏡：“釋永信涉嫌刑事犯罪，挪用侵佔項目資金寺院資產；嚴重違反佛教戒律，長期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係並育有私生子。目前正在接受多部門聯合調查。”
隨後，中國佛教協會也緊急宣佈，同意對釋永信（劉應成）的戒牒予以註銷。
身處劇變中的少林寺，此刻正在無數複雜的聲浪中，豎起銅牆鐵壁，試圖保持緘默。
01黑衣管理人員把守，戒備森嚴
在熱浪滾滾的7月末，少林寺依然處處香火旺盛，煙霧繚繞。
尤其是達摩祖師塑像、易筋經壁畫處，遊客最爲密集。導遊幽默地講解：“現在大家可以給易筋經拍照，回去練一練，但是不要練到走火入魔了哦！”引發一陣鬨笑。
除了虔心禮佛的信徒，那些前來觀光的大衆，不少是受了武俠影視作品中少林寺武功絕學的影響。在他們的印象中，易筋經、掃地僧，甚至近日網傳“神吐槽”的鳩摩智，都是與少林寺最密切相關的符號與人物。
而現實中的少林寺，既見不到“掃地僧”，也已窺不見“淫方丈”。
在少林寺中軸線上，藏經閣與立雪亭之間，已經很難看到方丈室的全貌。遊客們走走停停，在每一處香爐前俯身跪拜燒香，沒有人注意，方丈室的牌匾已被摘了下來。隨着釋永信在少林寺銷聲匿跡，這裏也變得愈發神祕了。
關於方丈室的現狀，工作人員之間的說法大相徑庭。有人說，方丈室昨天就圍起來了。有人暗示：“裏邊有問題，暫時進不了。什麼問題，你在網上就能看到……你知道情況就行了，官方都在發佈。”
也有工作人員解釋，方丈室只是在進行維修，很多天以前就已經開始了，寺院裏其他殿也都不定期進行維修。“方丈室是方丈用於接待VIP的地方，一般不對外開放，但遊客可以從外面看到建築外觀和牌匾。”工作人員說，“有時方丈從自己房間出來進入方丈室的路上，也能看到他。其他時間一般見不到釋永信。”
對於這位消失的住持，鳳凰網《風暴眼》在遊覽區遇到的每一位僧人，都諱莫如深。
而與遊覽區僅一門之隔的僧院，也被嚴防死守着。鳳凰網《風暴眼》看到，這些紅色偏門虛掩着，上書“遊客止步”。走進門內，與門外判然兩個世界，院內十分清靜，幾乎見不到什麼僧衆，只有不遠處禪房裏走來一位僧人，揮手阻止鳳凰網《風暴眼》前行。他簡單表示，寺院裏還正常，但對接下來的問題都保持沉默。隨後，這位僧人示意景區管理人員驅離鳳凰網《風暴眼》：“這裏不讓過人。”
鳳凰網《風暴眼》發現，能通往僧院的門皆有戴着耳機的黑衣管理人員把守，只要有人靠近就會立刻提高警惕，對所有問題表示“不知道”。
中午時分，在少林寺常住院對面的非遊覽區域，鳳凰網《風暴眼》看到，幾十名這樣的黑衣管理人員，終於放下了緊繃的神經，聚集在一起休息、喫盒飯。當被問及是在做什麼時，他們猶疑片刻，自稱遊客——“我們是同一個旅遊團的。”
02釋永信剪影
雖然少林寺僧衆大多沉默，但執掌少林寺38年之久的釋永信很難不成爲人們口中的談資。只是在官方調查結果出來之前，這些談資更像是閒聊中的碎片，難以窺見釋永信的全貌。
在一位已經離開少林寺的釋永信弟子眼裏，師父是一個簡樸的人。“平時早上就喝一碗粥、喫一碗青菜，他不喜歡很複雜的東西。”
圖片來源於網絡
如今的少林寺，的確已經飛速發展。景區售票處外，古香古色的連廊內，密集佈局着各式各色的餐飲品牌——蜜雪冰城、滬上阿姨、瑞幸咖啡、正新雞排、塔斯汀……粗略數去，大約有十多家。
在這些林立的商家附近，幾名老夥計聚成一堆正在閒談。鳳凰網《風暴眼》加入了他們的聊天，聽到他們口中寺廟幾十年來的飛速變化。
一位大叔說起，“改革開放以後，少林寺對外開放了，人多了，就慢慢發展起來了，有了更多商店。以前人少，我還在寺院裏拔過草呢。”他平時會在景區裏看到釋永信接待一些重要人物，而對於這位住持究竟是功是過，他只是把嘴一撇，“老百姓不關心，賺了錢老百姓也沾不到光。”
這些年，圍繞少林寺這個圓心，釋永信的影響力在周邊乃至省外、海外逐漸擴散。釋永信通過河南少林無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管理寺院商業資產，從文化產品到實體產業，通過少林IP多維變現。2022年，釋永信領導下的少林寺還一度曾被曝光進軍房地產行業。
如今，帝國瞬間垮塌，佛教清修與酒色財氣的反差，給人們帶來強烈的衝擊。就連在高鐵上，都有不少乘客手機屏幕裏刷着釋永信的視頻。
一位外地遊客對鳳凰網《風暴眼》表示，已經注意到釋永信的消息，“他接手的時候少林寺很困難，他至少把它當作生意來做，做得還可以。”他接着感慨，“但他權力過大，缺乏監管。”
一位當地司機刷到消息時，一開始以爲是假的，沒想到最後等來官方通報。他曾在少林寺音樂大典上見到過釋永信出席這樣的活動。當時，方丈還會與遊客合影。
司機的車上掛着“南無阿彌陀佛”的掛件，他不信佛，但在少林寺附近生活久了，隨手買來保個平安。
03當住持與管理方鬧掰
鮮有人知道，十年前一波又一波的舉報浪潮，釋永信都扛過去了，爲什麼現在忽然落馬？
在少林寺內，鳳凰網《風暴眼》試圖尋找一些蛛絲馬跡。院內張貼的公告顯示，7月以來，登封市委對嵩山風景名勝區黨工委開展了巡查，包括整治不正之風和腐敗問題。可見當地對景區反腐的高度重視。
釋永信雖不隸屬於黨工委，但他的下馬是否受到相關巡查的影響？鳳凰網《風暴眼》致電巡查組，工作人員否認了其中的關聯性。
本地人有自己的觀察和看法。另一位當地司機對鳳凰網《風暴眼》表示，他常進少林寺，偶爾見過釋永信。“沒見過他誦經，在去得早的情況下，釋永信會在寺院裏轉一圈，看看他的人在幹什麼。”
在他看來，釋永信的落馬歸咎於他太傲慢張狂了。
“有一段時間，釋永信因爲門票的事跟管委會鬧分歧了，景區收費80元，原本是寺院分30塊，外面所有管理都不用他管。他不願意，寺院還要另收50元。”
關於雙方經濟糾紛，也早已不是什麼祕密。少林寺與嵩山景區管委會曾因門票收益分配問題對簿公堂，少林寺僧人還曾在寺外塔林舉橫幅質問“門票70%去哪了？”無論是十年前的舉報風波，還是相關方利益糾紛，都已年代久遠。釋永信力量最終翻覆，具體原因究竟是什麼，仍需等待進一步通報。
鳳凰網《風暴眼》聯繫少林管委會了解情況，對方表示，“以關注官方通報爲準，您說的情況我們不瞭解不清楚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