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,有個脫口秀演員,火出圈了。
她叫房主任。
一個沒有來頭的新人。
一名樸實的農村婦女。

一夜之間,連上數條熱搜。
被媒體爭相報道,被無數人推上神壇。




有人爆哭,認爲她的出現爲脫口秀舞臺添彩。

也有人質疑,覺得現場反響太過了。
甚至懷疑節目組是否剪掉了什麼內容。

她爲什麼突然爆火?到底如何看待她的爆火?
看完節目,魚叔也五味雜陳,今天想和大家一起聊聊——

房主任是誰?
先給沒看過節目的魚友們補個課。
房主任是妥妥的新人、素人。
來自山東。
在《喜劇之王·單口季》第二季首期登場。
當時,老選手良言需要選個挑戰對手。
臺下一瞧,個個野心勃勃、虎視眈眈。
唯獨房主任表情茫然、揉着眼睛、完全不在狀態。

原因是她身體不舒服,錄製太久坐不住了。

房主任50歲,是參賽者中最年長的選手。
後採鏡頭下,她面對攝像機手足無措。
顯然0出鏡經驗。
但誰能想到,這樣一個體力堪憂、經驗爲零的新人,竟瞬間炸場,讓全場笑到噴飯。

起初,魚叔也沒覺得她多特別。
像大多數脫口秀演員一樣,她從自我介紹入手,利用刻板印象和流行熱梗自嘲,玩點預期違背的小把戲。
她解釋「房主任」這藝名純屬戲稱。
其實就是村裏的「信息部主任」。
也就是,村口拉閒話、聊八卦的大媽。

她還自封爲村裏的「馬斯克」,稀缺高端人才。
只因會上網,能幫村民搞定智能家電難題。

講到入行原因,她說去開放麥被誇比演員好笑,就被「招安」了。
「上一個被招安的山東老鄉,還是宋江呢。」
她順勢call back「信息主任」的身份。
自嘲脫口秀門檻低,上海人起名洋氣。
「我說我不會講脫口秀,我只會蛐蛐人。老闆說,這就是脫口秀。我說,還是上海人起名洋氣。」
前半段輕鬆愉快,文本層層遞進,表演節奏穩、颱風老練。
每個氣口都卡得準,現場笑聲不斷。
但話鋒一轉,她講起爲何克服萬難從農村闖大城市,瞬間切換「地獄笑話」模式。
喜感中透着生活的痛,表達鋒利如刀。
她聊包辦婚姻:父母挑了個瘦弱的「柯基」丈夫,以爲不容易家暴。
沒想到,「老公是真狗」。

她遭受丈夫和公公的合夥家暴。
多次想離婚,卻得不到父母支持,反被指敗壞家族名聲。
「我跟媽說,媽,他太懶了,我得離婚。
媽說,他又不是外面有女人,有什麼不能過的。
我說,媽,他耍錢敗家,我得離婚。
媽說,他又不是外面有女人,你有什麼不能過的。
我說,媽,他外面有女人了。
媽說,他又不是耍錢敗家,你有什麼不能過的。」

父母寧願信算命瞎子,也不聽女兒心聲。
而被說中要害、給瞎子加錢的她,才醒悟自己纔是真瞎子。
幾句風輕雲淡的吐槽,竟濃縮30年苦難。
層層鋪墊後,結尾轉折尤其觸動人心。
她說她的父母糊塗到不記得她生日,直到前年,她才知道,她的生日是4月8號。
因爲2023年的4月8號,她簽約成爲脫口秀演員。
2024年的4月8號,她帶着倆女兒淨身出戶,拿到離婚證書。
2025年的4月8號,什麼都沒發生,過了一個平靜而又幸福的一天。
短短几分鐘,我們彷彿坐上她的人生過山車。
現場爆哭一片,盛讚如潮。
儼然脫口秀版的《出走的決心》。

表演出圈後,報道詳盡起來。
人們發現她的真實經歷比臺上更殘酷。
臺上爲了喜劇效果,說反擊家暴,將丈夫打得住了院。
但現實中,她始終是家暴的受害者。

她一直被困婚姻,照顧孩子、丈夫、公公。
身心俱疲,疾病纏身。
出走並非灑脫,而是反覆妥協後的求生。
她祈求丈夫關掉虧本的水果店,出去找份找工作,卻無效。
每次跟丈夫吵架都血壓飆升,心率失控。
她想起婆婆當年就是和公公吵架時心梗而死,才下定決心離開。
她只是想活下去。
而脫口秀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
她爲什麼火?
房主任爆火,不難理解。
一來,身份反差巨大,太過特殊。
半生默默無聞的農村婦女,突然站上了喜劇的舞臺。
以文學性爆棚的文本和情緒張力滿分的表演震撼全場。
這本身就自帶戲劇性。

她的人生太像電影了。
幾十年隱忍、壓抑、失語。
比《82年生的金智英》更黑暗。

卻在轉折點爆發,成爲鎂光燈下的脫口秀寵兒。
將過去遭遇的所有苦難,變成讓自己大放異彩的素材。
親手揮就了娜拉出走之後的結局。
另一方面,她的經歷太典型、太尋常,易共情。
就像龐博說的,她代表我們的姐姐、母親、外婆。
她講的每一句話,都像是在講萬千普通女性的生活。

可能也因爲這一點,有的觀衆說,看不出好在哪裏。
因爲房主任的表演,沒什麼宏大命題,也沒有標新立異的觀點。
她說的是壓抑的婚姻、無能的丈夫、殘忍的父母…
這些聽起來陳舊的,現實中已經見過太多的故事。

而很多人感動落淚,也是因爲太過熟悉。
房主任寥寥幾句話,我們就能想象出她曾經置身於怎樣一種讓人窒息的環境。
也能想象出,她衝出那樣的環境,需要多大的勇氣。
所以表演後的昂揚振奮,並不只是單薄的正能量。
而是來自真實的萬鈞之力,在我們內心深處喚起的普遍共鳴和私人記憶。

不過,房主任並不是全靠自己的經歷博取觀衆的掌聲。
她將顛簸的人生道路濃縮進相當精湛的表演裏,才讓她成爲真正的贏家。
這同樣是表演打動我們的原因之一。
我們無法想象,她付出了多少,才能在脫口秀舞臺上如此自如。
採訪中可見,這源於她線下多年開放麥、商演的打磨。
從無數次尷尬的冷場中換來的成長蛻變。
「一千字的文本中有一個笑點,就留下這一個笑點,多說幾千字,就有了多一點的笑點。」
這一場笑點密集的演出,就是這樣來的。

那麼也可以說,她的成功不只是她個人的「出圈」,而是敲打了行業本身,側面反映出脫口秀行業的供需錯位。
如果我們身邊並不缺這樣的故事,爲什麼從來沒有演員這樣講過?
一直以來,我們習慣了大量年輕的脫口秀演員,吐槽我們共同經歷過的關於學業、職場、婚戀、家庭關係的煩惱…
而房主任作爲另一個年齡段、階層羣體的代表,恰恰以其獨特的視角和經歷,給脫口秀舞臺帶來了真正稀缺的、有生命力的表達。


沒有被看到的「房主任們」
房主任的爆火,和蘇敏阿姨一樣,固然是一件好事。
但看到她被網友「捧上神壇」,也難免讓魚叔感到遺憾。
因爲這也反映出,她們仍舊屬於極少數。
能像她們這樣扭轉命運的女性還是太少了。
房主任和蘇敏在各自的採訪中都不約而同表示,她們之所以決定成爲「娜拉」,是因爲被逼到了絕境,走投無路。
外界說的勇氣,在她們口中,是精神崩潰、身體垮掉之前的求生之舉。

房主任之所以能作爲脫口秀演員出道,上節目爆火,更是偶然中的奇蹟。
早年,她整日照顧生病的公公,心力交瘁。
在手機上聽喜劇節目調解情緒,意外接觸了脫口秀。
後來,恰逢喜歡的演員來到她的家鄉演出,她買了票去看。
因爲湊不出女兒的學費,還一度糾結要不要退票。
最後實在覺得機會難得,選擇留下門票,變賣家當爲女兒籌錢。
恰恰是這次脫口秀演出上,互動環節被遞話筒,她意外叩開脫口秀的大門。

她自己也在採訪中說,這次機會來得剛剛好。
正巧老人去世,女兒已經獨立,她終於可以把自己的意願放到第一位。
如果早幾年,她肯定會被其他事牽絆。

又幸運地,她遇到善良的伯樂。
她一直喜歡的女脫口秀演員,不僅免費幫她培訓。
還在她每次想放棄時激勵她堅持下去。
爲此幫她找工作補貼家用,甚至直接出錢幫她女兒繳學費。
我們可以想象,現實中,除了蘇敏,除了房主任,一定還有太多同樣有表達欲、有故事、有能力的中年女性。
可是,卻未必有這樣剛剛好的機會。
像《半邊天》中的劉小祥,一位倍感壓抑、麻木的農村婦女,因爲渴望精神上的充實與自由,想要讀書、旅行。
她經歷了四次出走,但最終以婆婆生病需要她照顧的原因,劃上了句號。

更遑論還有太多隱沒於無數家庭中,我們甚至不知道名字的人……
沒有跳出環境,沒有被真正看到和認可,就更難有「出走的決心」。

確乎像很多觀衆說的,因爲房主任的出現,脫口秀舞臺的含金量上升了。
她通過這樣的舞臺,不僅改寫了自身的命運,也能給更多和她相似處境的人以「出走的決心」。
而在行業層面,她的出現或許也能成爲一種新的轉向。
會發現,目前脫口秀行業對非職業演員和大齡演員的門檻還是不低的。
之前脫口秀節目出現過不少跨界演員,也有過中、老年新人演員,但幾乎都是一輪遊。
雖然得到了尊重,卻並沒有真正進入主流視野。
我想,如果脫口秀真的屬於所有人,那就不是房主任被捧到神壇。
而是更多「房主任們」有資格拿起麥克風,有機會浴火重生。
